俄罗斯人看俄罗斯:我们真的有希望吗?真的认可中国吗?

中国领导人习近平的人形模板被立在莫斯科一家礼品店门外。（2023年5月3日）


赫尔辛基 — 俄罗斯侵乌战争陷入胶着，经济面对欧美严厉制裁，被迫依赖中国。俄国内人民生活情况到底如何? 一份盖洛普的最新民调显示，俄罗斯国内民众生活似乎相当乐观和积极。真实情况是否如此呢? 我们希望从俄罗斯人的视点来看看。

走访境外俄罗斯人

美国之音记者走访了俄芬边界城市拉奔兰达Lappeenranta。拉奔兰达距离俄罗斯边界只有十多公里，通常会有不少俄罗斯人往来经商、工作、探亲或旅游。但现在因为战争、芬兰加入北约，以及双方边境紧张，新来的俄罗斯人大为减少。最近因为俄罗斯放任难民穿越边境，芬兰已经关闭了芬俄边界所有入境关卡。

拉奔兰达当地芬俄协会负责人奥斯莫·尤尔瓦宁(Osmo Jurvanen) 和

埃米·兰塔卡利奥 (Emmi Rantakallio)，帮助记者联系到了居住该市的俄罗斯公民艾莱娜 (Elena) 和叶卡捷琳娜 (Ekaterina)。



赫尔辛基市的芬俄协会办公室 （李北平拍摄）

艾莱娜是一位芬兰语教师，在芬兰已经定居近30年了，因亲友关系以前经常往来芬俄之间，但近年很少了。没想到她先生Juka近乎是一个 ”中国通”。Juka是造纸机械工程师，常年跑中国的销售业务，对中国很了解，他知道多个中国城市，以及中国饮食，还和记者聊起了北京烤鸭、青岛啤酒。他俩其实住在离城市大约40多公里的乡村，但巧的是这天正好在市中心购物，接到Emmi的电话后，欣然答应和记者聊聊。我们在一家叫金泰的中餐馆边吃边聊。本来想来瓶青岛啤酒，不巧这家店没有，只好泡了壶中国绿茶。

艾莱娜: 人们不敢自由说话，这个民调不真实

聊到俄罗斯国内情况，艾莱娜看了一眼盖洛普的民调结果，说:

“我不认为这是俄罗斯的真实情况，你知道，民调取决于你的调查对象，是不是被筛选的对象，是不是敢于说话的人，最后结果都不一样。俄罗斯有自由吗，人们敢自由说话吗，那个国家没有自由媒体，没有言论自由，政府审查人们在社交媒体上的发言，也审查媒体。反对派被关进监狱，反对战争的最高可以判刑15年。民调说现在好找工作，经济乐观，那是因为战争刺激了军事工业。但这种短暂的军事经济，对俄罗斯有好处吗?”

“民调说俄罗斯人情绪乐观，我想知道的是，这个民调是怎么做的? 是谁去做的? 如果是雇佣当地俄罗斯人去做的，结果肯定就是官方想要的，他们会筛选对象，控制结果。我所知道的俄罗斯国内情况，就不是这么回事，经济糟糕，政治独裁，没有公民自由，人们还怎么乐观? 只要俄罗斯还有一部分人不敢自由说话，这个民调就不真实，”艾莱娜很认真地分析说。

支持芬兰关闭边界

饭间，艾莱娜还告诉记者: “我反对普京的战争，所以我现在不能回国。一个俄罗斯人不敢回俄罗斯，这样的俄罗斯是俄罗斯人想要的吗? 最近，俄罗斯政府放任难民穿越芬兰边界线，给芬兰制造麻烦。芬兰政府关闭边界，我非常支持。”

谈到对中国的看法，她说: “中国帮助俄罗斯打侵略战争，逃避国际制裁。普京需要中国，当然就会追捧中国。”

盖洛普民调: 俄罗斯人看好未来，看好中国

2023年12月初，盖洛普发布了11月份对俄罗斯的最新民调，显示虽然陷入战争泥潭，看不到结束的希望，国际制裁如泰山压顶，但俄罗斯人对现状和未来普遍持乐观态度。对经济前景、就业和选择自己生活自由的看法，达到了历史新高。

民调显示:

1、尽管受到制裁，俄罗斯人仍然看好未来经济发展，情绪乐观。相信当地经济 (56%) 和生活水平 (46%) 正在改善的俄罗斯人比例创历史新高。 对俄罗斯当地就业市场的看法也达到了有记录以来的最高点（50% 的人认为现在是寻找新工作的好时机）。

2、对中国领导地位的认可度再创新高。该项民调中，俄罗斯人对中国领导力的支持率创下71%的历史记录，而对德国和美国领导力的认可则下降至十年来的最低水平。

该民调还显示，大多数人对个人自由感到满意（75%）。战争并没有影响人们的日常情绪。而且，绝大多数人 (71%) 感到安全。



拉奔兰达市的芬俄协会办公室 （李北平拍摄）

叶卡捷琳娜: 圣彼得堡和周围地区，情况好一些

另一位居住在拉奔兰达的俄罗斯女士叶卡捷琳娜·马克西莫娃，是一名幼儿园教师，她告诉美国之音，她离开俄罗斯大约十年了，但就她所知，圣彼得堡和周围的列宁格勒区，生活和经济情况好一些。”我的父母说过去15年生活确实有改善，他们住在一起，有工作，有养老金可以领取，够他们基本的花销。对于民调所说的俄罗斯人的安全感，我想，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的国家，只有当危险真实降临到面前，才会有反应吧。乌克兰战争距离普通俄罗斯人较远，安全感和距离有关系。”

安娜: 俄罗斯最优秀的人在杀人，并被杀

安娜·基谢列夫斯基（Anna Kiselevsky)是一位生活在俄罗斯西南部，斯塔夫罗波尔边疆区莱蒙托夫市 (Lermontov, Stavropol Krai)的普通市民。她是记者本人多年的Facebook 朋友。安娜是心理学家，英语很好，曾任孤儿心理专家17年，但现在已经失业六七年了。莱蒙托夫一带经济情况一直萧条，工作机会很稀少。

我们聊到最近的盖洛普民调，她说: “普通俄罗斯人对国家局势及其领导人确实持乐观态度，但这种乐观情绪让人想起一些欣快感，掩盖了完全相反的情绪。虽然有爱国主义和民族团结的色彩，但尽管如此，最优秀的人仍然在杀人，并正在被杀或致残，使他们的亲人成为孤儿。他们相信，他们是为了乌克兰 ‘去纳粹化’和’非军事化’的神圣理念而战，也是为了保护’俄罗斯性’本身不被西方集体吞噬和消化。



俄罗斯驻芬兰大使馆对面，抗议者悬挂的乌克兰标志物 （李北平拍摄）

与此同时，他们对乌克兰人充满同情心。你知道，乌克兰人说俄罗斯人被政权蒙蔽了双眼，被洗脑了，把他们变成了侵略者和法西斯主义者。而俄罗斯人也是这样看待乌克兰人的。只是乌克兰人讨厌我们，并说他们永远不会忘记或原谅我们。 而俄罗斯人，即使在战场上，也对普通乌克兰人（非纳粹分子）充满同情，并相信他们正在将普通人从邪恶中拯救出来。你知道，我们的联系太紧密了，对我们来说，与乌克兰人交战就等于与我们自己交战。双方都累了，都梦想着和平。”

安娜: 我们被抛弃了，我想哭

安娜对俄罗斯经济情况感到很悲观: “至于俄罗斯经济，一些领域确实正在发展，并且相当迅速，比如工业和农业的一些部门，IT， 等。但教育和医疗系统已被彻底摧毁。这些系统中的工资低得令人羞辱，有时甚至不足以维持肉体生存。然而，不同地区的情况差异很大，例如在莫斯科和圣彼得堡，他们都还不错。在我们地区，非常低。事实上，我认为，在我国，省级地区受过教育的人们，特别是人道主义者，都被扔进了历史的垃圾箱，事实证明他们是不必要的。我认为，这就如同对俄罗斯受过教育的人的’天鹅绒种族灭绝’。是的，我被剥削了，实际上被抢劫了，只是我现在不想说，我会哭。”

中国的影响力? 我们根本不会去思考它

安娜说: “至于中国及其影响，嗯，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我们根本不会去思考它。中文正在被广泛教授，学习它变得越来越受欢迎。我们可以在我们地区和其他地区看到中国游客，它曾经非常具有异国情调。俄罗斯与中国的合作和伙伴关系越来越紧密。”

“中国通” 阿列克谢: 不自由国家的民调，要谨慎解读

奇加达耶夫·阿列克谢 (Chigadaev Aleksei)，正在德国莱比锡大学攻读中国研究硕士学位，他曾是俄罗斯国立高等经济学院客座讲师，也是自由撰稿人。阿列克谢不仅精通英语，汉语也讲得很好，是位”中国通”。他的家乡是俄罗斯远东外贝加尔边疆区的一座小城，博尔兹雅 (Borzya)，大约3万多人口，距离中国边境最近处仅七八十公里。他说那里现在非常寒冷，他母亲刚刚告诉他，现在气温是摄氏零下42度。



俄罗斯西南小城莱蒙托夫 (Lermontov) （安娜提供）

阿列克谢先生对盖洛普的最新民调专门做了一个研究和分析。

他认为, 首先，必须强调的是，在一个严格媒体审查、政治反对派被禁、众多媒体机构被关闭以及将异议声音贴上极端分子标签的国家进行的社会学调查结果的解释，需要持谨慎态度。 意见领袖和公民活动人士不断被列入俄罗斯的“外国代理人”名单，这进一步凸显了在分析来自该国的任何数据时需要持怀疑态度。

悲惨现实: 俄罗斯的抚恤经济，萧条地区男子35岁死去最经济

阿列克谢用数据分析说: “我个人扎根于俄罗斯远东地区靠近中国边境的外贝加尔湖，因此我能提供独特的视角。



俄罗斯远东，外贝加尔边疆区，小城博尔兹雅 (Borzya) （阿列克谢提供）

盖洛普民调中，俄罗斯人对经济发展和生活水平提高的乐观看法，可以归因于俄罗斯政府对军事工业的大量财政投资以及国内现金流的重新调整。 根据联邦统计局的数据，2022 年俄罗斯的平均工资为 445 美元。相比之下，一名参与乌克兰冲突的合同军人的平均收入为 2250 美元。不包括额外津贴。如果他们去世，该家庭将获得约 55,157 美元的一次性付款、国家提供的 34,550 美元保险金以及不同地区政府的捐款 (例如,莫斯科为 33,094 美元，图拉地区为 22,063 美元，其他地区为 11,031 美元）。再加上每月的儿童福利和遗属养老金，简单的计算就可以看出一个庞大的财政支持体系。例如，如果一名 35 岁男子在参战 6 个月后死亡，他的家人至少可以获得 127,520 美元，相当于 60 岁之前 23 年的工资。

矛盾的是，军事行动中伤亡所获得的资金却增加了经济萧条地区最贫困居民的收入，特别是那些卷入冲突的地区。 根据联邦统计局的数据，在俄罗斯远东地区的外贝加尔边疆区，特别军事行动参与者的增加已使该地区跻身俄罗斯工资最高的地区之列。 然而，这一增长主要归因于特别军事行动参与者，而不是真正的工资增长。 这种资金流入使这些地区的人们有能力偿还贷款、处理按揭、购买家用电器和汽车等必需品以及进行房屋维修。 对于一个生活在俄罗斯经济萧条地区的男人来说，35岁去世是经济上合理的行为，因为可以立即改善家庭的经济状况。”

对中国的脆弱好感度，没有意义

盖洛普民调显示俄罗斯民众对中国领导地位的认可创历史新高，而对美国和德国则反之。阿列克谢认为，这种脆弱的好感度上升并没有太大实际意义。 “尽管仇华情绪在俄罗斯中部和南部盛行，但远东地区的情绪却截然不同。 该地区的居民对中国、韩国、日本或泰国表现出更有利的态度，因为他们经常在这些国家进行贸易和休闲活动。 俄罗斯媒体没有反华宣传，这有助于提高民众对中国领导层的积极看法。 然而，正如中俄关系的历史波动所表明的那样，这种情绪是脆弱的。”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