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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救下被5人殴打的女孩,却要脱衣服证明自己是好人(图)

新闻来源: 天才捕手计划 于2024-01-16 19:47:02  提示:新闻观点不代表本网立场

据大家好,我是陈拙。

早些年微博上流传一个段子,北大副校长曾公开告诉学生,遇见老人摔倒就上去扶,如果被讹了,北大法学院会提供援助。

有网友评论说,这条微博的真实性没那么重要,它的存在只为证明,我们希望社会给“做好事的人”提供应有的保障。

今天的故事里,记录了一个好人在没有保障的情况下,做好事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有个男人为了在5个歹徒手中救下一个女孩,身中4刀。

整整27年,他被误会成寻衅滋事的混混,连被他救下的女孩,也不肯说声“谢谢”,甚至要脱下衣服展示伤口,才能得到立案的机会。

但这不是今天故事的全部。

去年年末,我们耗费一个月时间,记录了“开封好人”张杰为自己讨公道的全部过程。



张杰蹲在顺天大厦楼下,瞧着南来北往的过客。

二十年来,他不知往这地方跑过多少次。寻人启事贴过一沓又一沓,过路的问过一茬又一茬,事情依然没有说法,好像一缕烟,散了,摸也摸不着。能摸着的,只有隐隐作痛的脾脏,肩膀和左腿上的四条刀疤。

张杰要寻找赵丽娜,让她给自己一个说法。

他以顺天大厦为中心,像梳子梳头般一点点打听,先问沿街店铺的商家,再问年长的路人。

“您好,认不认识一个叫赵丽娜的、四十多,原来在顺天酒店做服务员?”

要是有人问起,找赵丽娜做什么,张杰就顺口搭话,说给赵丽娜推荐工作、租房子,结果电话打不通、号码丢了之类的话,通常没有人再问第三句。

他不敢向陌生人谈起当年的事,害怕吓到他们。

顺天大厦一公里附近,一位五十多岁的清洁工大姐告诉他,他们小区有个赵丽娜。

张杰找过去,发现这是一片典型的富人社区,里面都是三联排别墅。林荫下,一群大妈在打牌,张杰过去打听,大妈手一挥,“瞧见那栋没有,赵丽娜就住那。”

张杰站在别墅前。这是一栋漂亮的三层别墅,空调就有五六台。如果赵丽娜住在这里,说明她现在过得不错。

这地方距离张杰的家不到四公里,却让他苦苦寻找二十多年。他几次想要敲门,却在最后一秒钟退缩,最后还是拍了一张门牌号照片发给警察。

张杰之所以找赵丽娜要说法,因为二十多年前,他救了赵丽娜一条命,地点就在顺天大厦。

顺天大厦建造于九十年代初,是开封马市街一栋六层高楼,上四层是写字楼,由地产和保洁公司租下,下两层是商场和舞厅,旁边是顺天宾馆,沿街还有店铺、早点摊和凉皮摊。附近职工每逢周末,到这里逛逛,进舞厅,也是时髦的事。

1996年春天,21岁的印刷工张杰去舞厅玩,刚走到顺天大厦楼下,门口猛地蹿出一个女孩,年纪十七八,满脸惊恐,看见张杰忙喊救命。

她和朋友到舞厅玩,被几个陌生男人拦住,不让她们走,还打她们,求张杰救命。



顺天大厦舞厅的门票

张杰跟着她进了舞厅,一进门就看见五个男人正围着一个女孩。有个男的掐住女孩脖子,嘴里骂着,说要打死她,边骂边扬手扇脸。女孩哇哇哭着,浑身哆嗦。张杰一个箭步上前拉开,问女孩认不认识他们。女孩说不认识,快救我。

张杰一下子给她拉到身后,女孩们一溜烟跑了。五个男人恼了,围上来,冲着张杰一通拳打脚踢,边打还边骂,意思是哪来不要命的坏我们好事。张杰来不及还手,肚皮让他们猛踹了好几脚。

张杰逮着机会,瞅准了,推开旁边的家伙,朝舞厅外面猛冲出去,飞奔出顺天大厦。男人们追到楼下,夺过凉皮摊的刀子,朝着张杰攮过来。

凉皮摊趁两口刀,菜刀剁黄瓜丝,尖刀切凉皮,现在两口刀都朝他的肉身子招呼。

张杰肩膀中一刀,左腿被扎了三刀,血浸透涤纶面料,往地上淌。他不敢再还手,只顾往路口的警亭跑。

光天化日,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朝警亭狂奔,值班民警也没见过这架势。愣了几秒钟,赶紧打一辆黄面的,叫司机送医院,自己回到警亭叫支援。

五个男人望见穿制服的,没再追,瞬间作鸟兽散。

出租车上张杰意识模糊,隐约听见司机唉声叹气:“这么多血,能洗干净吗?”



开封是一座四线城市,人口不过四百多万,人与人之间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张杰以为这么大的刑事案件,很快就能得到侦破,没想到一拖就是二十年。

光天化日在街上被砍四刀,总得有个说法,这么多年过去,这件事已经熬成一块心病。

2018年,警察按照张杰拍摄的门牌号上门调查,回来后给他看了调查录像。视频里的女人留着长发,面色昏暗,有点驼背。

警察问:“你是赵丽娜吗?记得1996年4月有人打你,有人救你被砍伤的事吗?”

女人说:“记得。我一个同学也在现场,你们问他吧。”

赵丽娜嘴里的同学,是一个舞厅保安。

案发时他在舞厅另一侧忙着。听到吵闹声跑过来,张杰和歹徒们已经下楼了。小卖铺的老板告诉他,其中一个歹徒就在商场里上班,家住土城,外号叫小蛋。

张杰费尽周折找到舞厅保安,又跑到土城,寻找外号叫小蛋、在顺天商场上过班的中年男性。

土城一共有三枚小蛋,两个很配合调查,警察让他们去笔录,结果一个年纪对不上,一个工作对不上。剩下一个小蛋,拒绝配合,警察说什么就是不做笔录。

这个人叫傅广。张杰怀疑他就是当年砍伤自己的歹徒之一。

九十年代,土城是开封的城乡结合部。后来拆迁改建,每家居民都分到很多套房子,傅广也一样。张杰在网上查资料,又假装快递向物业打听,打听出傅广多处房产的位置。

他多日蹲守,心想遇见傅广找茬打一架,闹到派出所再指认他是当年的犯罪嫌疑人。

可是张杰一直没有遇见傅广。警察不能单凭一个外号,就强制将他押进派出所。唯一的方法,是受害的女孩通过照片指认。

警察给赵丽娜打电话。接电话的是赵国方,赵丽娜的弟弟。

赵国方没等警察说完,便不耐烦地说:“我姐有一级精神病,配合不了,别再找她了。”

赵家不配合调查,张杰只能寄希望于另一个受害者杨梅。

张杰以为能像寻找赵丽娜一样,找到杨梅的住址,没想到折腾一圈,杨梅的影子都没见着。



二十多年间,张杰心里始终挂着这桩案子,但是生活还得继续。

2013年前后他最艰难的时候,父母的老房拆迁,住户签了合约,纷纷搬离,说好的新房却迟迟不动土。张杰妈搬到他这里,为房子焦虑不安,患上失忆症,严重时连儿子都认不得。

后来张杰闹到纪委,跟着纪委的人兜兜转转一大圈,新房的事才得以解决。

张杰被砍伤的肩膀,一到雨天就隐隐作痛,左腿没法久站,得定期扎针灸,才能勉强维持。

下岗三年后,他租下一个店铺卖家具,为省钱不雇工人,自己上门安装。三十八岁那年的一个早晨,张杰刷着牙,弯下腰,再也直不起来。打车到医院,一路像虾米,朝所有人低头鞠躬。

骨科里挤满病患和家属。他在诊室外面等着,坐不下去,只能侧身躺在长椅上。拍过片子,医生诊断腰肌劳损,是多年干重体力活导致的,从此再也不能自己上门安装家具了。

那年张杰的女儿七岁,还在读小学,平时上下学得靠张杰骑车接送。当年的事情总像放电影一样在眼前晃动,可是他没有力气了。

有一天晚上,张杰心里烦闷得不行,推开家门出去散步。

也没打算去什么地方,走到哪算哪。他经过一条窄窄的巷子,巷子里没有路灯,漆黑一片,周围寂静无人,张杰能听见自己的脚步。

出了巷子,就走到了开封府。

据说在宋代,这是包青天的衙门,现在已经成为旅游景点。白天,商贩沿街摆满摊,包车的、卖小吃的、卖玩具的,卖假古董的,喇叭里的景点介绍和肉嗓子吆喝此起彼伏。唯有深夜时分,才得安宁。

张杰走到府衙门口,看见两头石狮子,三米高,通身油黑。小时候这两头狮子就在,多年风吹雨打,面目有点模糊。

石狮子的造型是朝天吼,张杰看周围没人,寻思着学狮子朝天吼一下。深深吸口气,朝着静谧的夜空大喊一嗓子,心情竟然好了些。



开封府门前的石狮

传说中,开封府门前两头狮子,一头闭着嘴,告诫世人沉默是金;一头张着嘴,掌管人世间不平事。张杰双手合十,站在张嘴狮子张前方一米的位置,抬头注视着狮子的眼睛,默默地说:

“大狮子你好,我叫张杰,开封人。

“1996年4月,我在马市街遇见五个流氓,调戏殴打两个女孩,我救了她们,被砍了四刀。我希望五个流氓能被绳之以法。希望狮子能帮助我完成这个心愿。”

说完朝狮子鞠了三个躬,又围着狮子转了七圈,接着又鞠了一个躬。

七上八下,转七圈是图个好兆头。

做完这些,张杰便往家走,心情好了很多,似乎自己的事情有了托付。自从父亲老张离世,张杰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生活中只有别人托付他,没有他托付别人。

自那以后,张杰但凡心里不舒坦,就深夜来找石狮子倾诉。



张杰之所以寻找赵丽娜,是因为最初该给他说法的人——那个办案的警察,消失了。

警察姓裴,弯眉,圆脸,有点胖,说话慢慢悠悠,不笑的时候似乎也在笑。

事发第二天,裴警官带着法医和联防队员,到医院给张杰做了笔录,又让张杰尽早出院配合调查,有消息会通知他。

张杰在医院躺了十一天,盼着两个女孩能到医院看他一眼,警察能带来好消息,厂里的领导会过来探望他。可是女孩没来,警察没来,厂里的领导也没来,只有父母来照顾他。

张杰告诉他们,出车祸了。他不敢说真相,怕父母跟着担惊受怕。尤其是张杰妈,心脏脆,受不得惊,要是告诉她身上被扎四刀,她脑子里得浮现出儿子被扎四十刀的模样。

十一天后,张杰躺不住,办出院,父亲老张搀着他,一瘸一拐直奔派出所找裴警官。

裴警官说,已经写了笔录,留了电话和住址,回家等消息就行。话说半截,手里拨起电话。

找完警察还得找法医,这趟下来,父亲老张看也看明白了,出门便骂张杰不懂事,净惹祸。

骂到最后,却低下头叹气,“看能不能找人,托关系,早点破案吧。”

二十岁的张杰听到这话顿时恼了,这么严重的刑事案,还得托关系走后门才能破?

张杰说:“不用你管,这个事俺自己能处理。”

随后一年多,他去了六、七趟派出所。裴警官有时在,有时外出办案,不管在与不在,都是一句回家等消息,打发了他。

直到有一天,他照旧去派出所。一个陌生警官告诉他,裴警官已经脱离警察队伍。

干什么去了?不能说。去哪了?不知道。现在谁负责这案子?不清楚。

这次,连回家等信都听不着了。

出了派出所,张杰失魂落魄,不知怎地就走到了顺天大厦。

事发一年多,救过的女孩消失了,歹徒消失了,连负责办案的民警也消失了。

与整件事有关的人好像都人间蒸发了,唯有作痛的脾脏和刀疤在时刻提醒他,这不是一个梦。

听闻此事的印刷厂同事,都说他是与流氓打架伤的,说他不懂事,叫他别惹祸,让他爸妈多活几年。张杰委屈,可没法争辩,说他从歹徒手里救人,被救的女孩呢?歹徒呢?

没有说法,活该被说成与流氓打架。



张杰不甘心,打算自己破案。他在顺天大厦附近贴过很多寻人启事,一有空就蹲守在那里,询问过路的,看看能打探出什么线索,还拜托一个开出租的同学,帮忙打听。

有一回他得到线索,说有一个人跟砍伤他的歹徒样貌相似,现在郑州某家饭店打工。

周末,他就乘坐长途车去郑州了。这趟旅途无功而返,却在长途车上遇见两个小偷。当时小偷手里有刀,张杰没再直接出手,而是拿出电话,假装自己是警察,成功唬住两个小偷。

他见不得不平事,曾经在饭店打工,还因为老板欺负厨师,和老板打过一架。

父亲老张听说他自己查案,很气愤,“再捅你几刀,活不成了。”

周围的亲戚得知,也劝,有的说不值当,有的说,找到歹徒又能怎么样,觉得张杰是死脑筋。这些人都是他的长辈,张杰只能保持沉默。

他头一次明白,人与人之间的理解,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奢侈。



张杰复印的笔录


直到2018年,四十三岁的张杰参加朋友婚宴,席间偶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字,姓裴,正是那个消失的裴警官,凑过去打听才得知,裴警官当年被判刑了。

张杰上网查资料,果然查到裴警官当年的事。偶然发现,前些年裴警官的妈做手术,主刀医生竟然就是当年被砍伤时,治疗他的那位。

张杰重新回到派出所。二十多年过去,这里的装潢焕然一新,办公室的陈设完全变了,坐在里面的民警,也都是新面孔。

有个副局长接待他。原来裴警官当年因为违法乱纪,被检察院抓走,临走时没交接这桩案子,资料在档案室里静悄悄躺了二十多年。

“不过你放心,虽然隔了这么些年,现在我们会继续破案。”

没过多久,警察就打电话通知张杰去辨认照片。张杰瞪大眼睛,看着照片里的女孩,没有他当年救的那个。

警察告诉他,当年救出的那个女孩,名字叫赵丽娜。

很久以后张杰才知道,赵丽娜在事发当年改了名字,美丽的丽,改成利益的利。根据档案搜索名叫赵丽娜的女性,当然找不到。

副局长对张杰说:“隔二十多年,案子不好破,我给你个解决方案吧。”

副局长的解决方案是,授予张杰见义勇为证书,给他申请些医药费,不要再找派出所破案了。

张杰心里还是想破案,于是说:“能不能找媒体报道一下,帮忙寻找那两个女孩?也许有相关的人看到,还能提供破案线索。”

副局长当场同意。张杰出了派出所,就去找媒体。

后来记者来到派出所了解情况,警察告诉记者,他们一直很重视这桩案子,现在案子还没破,不方便报道。



张杰的案子再次卡住了。

警察指望不上、嫌疑人傅广一直不露面、自己又找不到另一个受害者杨梅,张杰只能回头瞄准赵丽娜。既然不愿意辨认傅广的照片,那么帮助他找到杨梅总可以了吧。

这回,张杰不想再通过警察联系她弟弟了,他要当面问问赵丽娜,顺便看看,她到底有没有一级精神病。

有一天早晨,他骑车来到赵丽娜居住的别墅门口,躲在一个角落。没过十分钟,就见赵丽娜背着皮包出来了。

他跟在后面,赵丽娜去饭馆喝牛肉汤,他就在饭馆外面等他。结果赵丽娜出了饭馆,打一辆出租车走了。张杰骑自行车,两腿猛倒也追不上,只能无功而返。

第二天他等在别墅区门口。赵丽娜在车站等公交,张杰近距离观察,看见赵丽娜耳朵上挂着两枚金耳环,手上戴着金戒指。跟踪一天,见她吃喝玩乐,逛街购物,和平常人没有区别。

可是一级精神病患者没有生活自理能力。赵丽娜显然不符合。

后来有一天,赵丽娜等公交车时,张杰径直走到她面前说:“你是赵丽娜吧,记得在顺天大厦被殴打的事吗,当时有个男的救你,后来他被歹徒砍伤,我就是那个男的。”

赵丽娜惊奇地看着张杰,说不出话。

“杨梅去哪了,家在哪?”

这时恰巧公交进站,赵丽娜匆匆甩下两个地名,没等张杰反应过来,慌慌张张逃进公交车。

张杰怔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该惊讶还是该气愤。

二十多年前的赵丽娜跑了,现在又跑了,当面连一句谢谢都没有。

张杰感觉这么多年来,自己就像是皮球,悬在半空,好不容易要落地,就被一脚踢回去,裴警官踢他、副局长踢他,连当年救过的赵丽娜,也踢他。但他明明没有别的奢望,只是想让这桩案子落地,为自己争一个说法。



张杰为追凶制作的资料薄

张杰根据赵丽娜给出的地名,折腾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杨梅,只能回头再找赵丽娜。

为了让赵丽娜辨认嫌疑人傅广的照片,张杰找了很多人。

他先是去赵丽娜所在的街道,街道的人推三阻四,不愿意管这事。

赵丽娜的弟弟赵国方,是村委会的组长,张杰便找村委会的调解律师,遭到拒绝后,遇见一个愿意帮他的办事员。办事员很同情他,给赵国方打电话,还没说两句被堵了回来:

“我们家的事你少管。”

如此三番两次沟通,赵国方最后给出的回话是:

“我们家不会配合破案,你想上哪里告,就上哪里告吧。”



赵国方的混账话没有惹恼张杰,却让他有了主意。

多年以来,他想争一个说法,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亲戚朋友都觉得刀伤源于和流氓打架,不是见义勇为。尽管事情有了转机,总不能拉着人家一个个去派出所,让警察解释,派出所的档案也不是报刊亭的报纸,谁想翻就能翻。

但是上了法院,打赢官司就不一样了。如同将警察的资料放进报刊亭,为张杰嘴里的事实镶上层金边,谁也不能否认了。

打赢官司,虽然无法彻底终结这块心病,但算是能了结一部分。何况公开审判,意味着让更多人知道这件事,也许案子能收获新的线索。

张杰不知道这样的官司,能有多大可能胜诉,于是跑遍开封的律师事务所,不求赵丽娜赔钱,只求对方说声谢谢,真正重要的是公开审判。

结果律师没有一个支持他的。有的说可能过了诉讼期;有的说官司打得不值,还有的干脆说,你做这事情没有意义,停止吧。

找不到律师,张杰只能自己上网学怎样写诉状。

调查过程中,张杰意外发现,这个赵丽娜,竟然和自己是同一所中学毕业的,就差一级,老师都是同一个人。

回想起为裴警官母亲做手术的医生,和治疗自己的医生是同一个人,张杰有点感慨。

开封并不是什么大城市,他原以为在这里想找一个人并不费劲,不料一找就是二十多年。找到人以后,竟发现对方与他有着这样奇妙的联系。

这个世界,当他以为很小的时候,变得很大,当他以为很大的时候,却忽然变小了。

诉状写好当晚,张杰又去找开封府前的狮子,站在石狮子前一米的位置,双手合十说:

“大狮子你好,我叫张杰,开封市人。

“我的案子直到今天都没有破,现在找到一个被救人,她叫赵丽娜,我准备到法院起诉她,希望狮子能保佑我打赢官司。”

说完给石狮子鞠了三个躬,顺时针绕着狮子转了七圈,再鞠一个躬。

2019年10月,张杰来到法院立案庭。办事员看完材料,没说话,起身叫来一位领导。

听完张杰的讲述,领导表示非常理解,但还是劝他不要打官司,浪费时间精力,不值。说话絮絮叨叨,就是不让张杰起诉。

张杰见怎样都说不通,胸口窝火,心想不动点真格的,真没法立案了。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站起身脱衣服、脱裤子,指着肩膀和左腿的刀疤给领导看。

领导后退一步说,现在就立案。



张杰的眼里揉不得沙子,凡事都得有个说法。

这些年他举报过受贿的医生,举报过拖延工期的地产商,还举报过社保局。

有一年,社保局通知张杰更换下岗证,需要缴费参与技能培训班,张杰听了十几天的课,发现纯属糊弄,考试的时候,老师拿出答案,让大家直接对答案抄。

等到他拿着考试成绩,去换新下岗证,人家又说不换了。

张杰向上级举报,说社保局勾结培训学校,弄虚作假。

社保局找来一个人出面调解,这个人既是张杰的前同事,也是他的邻居。张杰碍着情面退让,结果对方写了一份虚假举报的文件交给上级。

张杰收到处理结果,一看上面说自己虚假举报,肺都气炸了,告到纪委。

这件事让张杰明白,一旦他有所退让,对方就会大踏步地碾上来,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对他来说根本不存在。

实际上,这些年张杰过得并不容易。

2003年,因为腿伤他被迫下岗。为养家糊口,张杰在交警队当临时工,修理红绿灯和信号站。第一回上杆子,没有人提醒他系安全绳,他背后背着天线,手里捏着钳子,整个人冒虚汗,最后只能动嘴,牙齿咬住铁丝,硬整。

稍有空闲,张杰就四处打零工,有活就干,“那几年,谁都能指挥我。”

即使这样,每个月收入300块,还不及过去印刷厂的一半。最拮据的时候,两口子买早点,只能买一碗胡辣汤,媳妇喝完了,张杰舔舔碗里剩的,嘴里有点味儿就了事。

下岗前一年,张杰已经开始筹划婚事。媳妇是个普通女孩,说不上多漂亮或者多有个性,但遇事沉得住气。

2006年,张杰在家具城发现一个小号的店面,打听一番,感觉家具生意不错,决定攥一笔钱做买卖。



张杰的家具店型录


他东拼西凑了六万块。这笔钱里,有向爸妈借的五千,还有结婚时给媳妇买的金银首饰。

付了店面租金,去郑州进货,拉回开封,可是手里的货铺不满店面,只好把家里的床和大理石餐桌拆开,搬到店里充门面,两口子在卧室铺满纸箱,晚上就睡在纸箱子上。

为省一块公交费,他从郑州火车站走十公里到家具城;别人雇安装师傅,他自己骑着电动三轮车上门安装。遇到住高层的,就一块板一块板搬上楼,装完一张床得几个小时。每天回到家,衣服都是硬邦邦的,渗出白碱。

案子的事,渐渐挤出生活。张杰再也没有余力整天蹲守在顺天大厦楼下,或者抽出一个周末,到另一座城市打听一陌生人。

每当张杰几乎要忘了这事,或者咬着牙下定决心放弃,就会突然冒出一条新线索,像是老天爷定了一个闹钟,每过段日子,就要敲打敲打他:

你当年在街上被砍了四刀,直到现在都还没个说法,甘心吗?



立案没过多久,张杰就收到法院的坏消息。

赵丽娜的家属称她有精神病,不接开庭通知书,法官便让张杰撤诉。张杰对法官说,她有精神病,可以起诉监护人。

法官说,家属称她没有监护人。说着拿出一张精神病证件复印件。

证件里,赵丽娜的监护人是她母亲,可是法官说这个人已经去世。

张杰觉得里面有猫腻,赵丽娜可能不是精神病,就算是精神病,按照规定应该指认新的监护人。

他瞧了一眼颁发单位:开封市残疾人联合会。

张杰没和法官说什么,回程时抱着碰运气的想法,来到西郊乡政府院。没想到办事大厅墙上,就贴着赵丽娜领取低保金的公示。

张杰拿手机拍摄下来,回家琢磨。他发现赵丽娜的低保金是打到一张银行卡上的,开户行是开封市汴京农村银行。这个银行规模小,市区没有几处营业部。

如果赵丽娜真的是一级精神病,她根本找不到汴京农村银行,也不可能自己去领低保金。而一个监护人早已死亡的精神病患,低保金在一个自己取不到地方存着,意味着什么呢?

张杰向开封市纪委举报,残疾人联合会弄虚作假,低保金可能存在冒名顶替领取的情况。

纪委调查后接待张杰,向他解释,赵丽娜已经换过新的残疾证,颁发单位是区民政局。也就是说,送到法院的残疾证已经过期作废。

张杰跑到区民政局,将陈年往事向那里的办事员说了一遍。

办事员很气愤,拿出赵丽娜的残疾证资料,给张杰看,上面明确写着赵丽娜的新监护人,就是弟弟赵国方。

“只能看,不能复印。”

办事员扭过脸,望向屋外。张杰赶紧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张杰洗出照片,交给法官,又找到一位律师写了份调查令,申请法院调取赵丽娜在区民政局的残疾人资料。

这样算是从公开渠道上,拿到了赵国方是监护人的证据。

法院直接向赵国方发去开庭通知书,这回他不得不来了。



张杰画的老虎


在庭审现场,赵国方一直戴着口罩,眼神挑衅地看张杰。他一口咬定张杰是舞厅保安,救人是义务,不是什么好人好事,可是又拿不出张杰是舞厅保安的证据。

张杰早有准备,拿出当年在开封第一印刷厂工作的证明。他第一次看到赵丽娜的笔录时,就看见上面写着:“救我的是舞厅保安。”

在法官建议下,张杰将诉求改为赔偿十元。

转过年六月,他拿到胜诉判决书。

当天晚上,张杰去了一趟大润发。超市搞活动,6元一斤鸡胸肉,他买了一斤多,出门直奔开封府。这次没有和大狮子说什么,把鸡胸肉放到狮子嘴里,绕着狮子转了七圈,鞠躬离开。

收到判决书起,有十五天上诉期。赵国方叫法官递来一句话,说如果官司判他们输,他们必然上诉,除非张杰写一份保证书,身体出现问题,赵家概不负责。

接触这么久,张杰早知道这对姐弟不是省油的灯,可是听到这话,还是感到吃惊。活了大半辈子,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救了赵丽娜的命,没有让她赔偿什么,只是想让她帮忙辨认歹徒,或者证明自己当年救了她,怎么就这样难呢?

后来这对姐弟没有上诉,到法院交了十元钱。法院通知张杰去取钱,张杰没有去,这十块钱直到如今仍在法院账户里。

张杰将判决书复印一份,在老张的墓前烧了。近十年前,老张突发脑淤血,在医院住了三天,再没醒来。张杰断定,假如父亲能说出遗言,一定是希望他尽快了结这桩案子。

当天夜里,张杰梦见父亲。梦里老张说,剩下的事交给我处理吧。



老张年轻时是一个飞行员,后来调到杭州五七干校。

有一天,干校里下放来一位老将军。

将军年纪大了,受不得折腾,下放不久患了重病。谁也不敢去找医生,都得掂量掂量,这个事属于什么性质。眼见将军病情加剧,老张决定自己跑去找医生。

给儿子张杰讲述这件事的时候,老张省略过他受到什么阻挠,只是说:

“当时压力很大,很危险。”

老张的主要工作就是试飞各种战斗机。据他说,解放初期空军的战斗机,基本就是一副铁皮加发动机,什么安全设备也没有。飞行员拿命来测试飞机的数值,坠机身亡是家常便饭。

即使回忆这些事,老张也没用“压力大、很危险”这样的字眼。



老张做飞行员时的老照片

将军的病很快痊愈,老张渐渐了解到,这是一个正直的人,是冤枉的。但他帮不了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对老将军好些,不让他做重活,平日里说话也温和、客气。

度过特殊时期,将军平反回京。临走前与老张道别,说过什么话,老张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他听说过相似的事情。手表厂小伙子对下放高官好,高官平反后将小伙子调到党校,从此平步青云。可是老将军回到北京,再也没有联系过老张。

过了一年,老张转业回到开封,做了一名电气工程师。

帮助别人有风险,可能还没什么回报,这是老张通过亲身经历领悟到的,可他还是告诉十五六岁的张杰,遇到有困难的,能帮就帮一把。

后来张杰到开封第一印刷厂上班,在厕所里救过一个摔倒的老太太,还发现老太太的儿子是厂里的大领导,直到工厂倒闭,他也没和别人提起过。

当时的印刷厂厂长姓徐,矮胖,留分头,远处看像香港电影明星曾志伟。徐厂长平时戴一副金丝边大眼镜,和别人说话,总要先抬手扶一下眼镜。

那时还是好光景,印刷厂在开封企业里,工资能排进前十,像张杰这样新进的员工,每月挣四百,转正后能涨工资,加奖金能有七百多。更关键是,大多数职工都能分到房子。

徐厂长上任后,将家里亲戚一股脑调进印刷厂。

1998年,厂围墙外新开了一个卖油条和胡辣汤的早点棚。一天徐厂长吃早点,忽然感觉周围什么不对劲,定睛一看,差点被咽进嘴里的胡辣汤呛死。

这个150平米的早点棚,是用上百块120x90的全新木板搭建的。徐厂长怎么看,怎么像前阵子厂里进的材料,赶回厂里一查。果然那批木板莫名其妙消失了。

徐厂长召开大会,发誓必定严查到底。讲话的时候语气激动,直打哆嗦。

直到张杰下岗,他都没听说谁因为这件事受到惩罚。



已经成为废品的木板


随着第一批职工下岗,厂里调整印刷工的轮班,原来三班倒,改成两班倒,从早晨八点到晚上八点。

当时张杰的左腿已经落下病根,站得时候长了,整条腿发热,手一按,脚脖子的肉陷进去,都是一颗颗的浮肿,蛛网状的血管清晰可见。

他熬不过十二个小时久站,站几个小时就要靠坐在凳子上,揉揉腿。偏偏这时候,车间在印刷外地香烟厂的商标,商标印刷标准高,必须站着干活儿,眼睛一直盯着印刷品。

车间主任见他在那揉腿,越看越不顺眼,三言两语就让他回家下岗了。

其他职工下岗,还有赔偿金一说,张杰下岗时,厂里还欠着他几个月的工资。

张杰去找车间主任讨要说法。车间主任说没问题,但你影响生产质量,这笔钱得从工资里扣。说着从抽屉里掏出一个计算器,啪啪一按,比拖欠的工资还高。

本来是他去找车间主任要说法,这下成了人家找他要说法。

车间主任手一挥,“算了,念在你平时表现不错,就这样吧。”



拿到胜诉判决书,意味着张杰拿到官方认定的故事经过。

他向周围的亲戚、朋友们讲起来,却发现那些曾经不相信他的,没有人承认自己有错,只是冷漠地回应着,而那少得可怜的几位相信他的朋友,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

张杰将判决书发到网上,一个央视的女记者到开封采访他。

听完他的故事,女记者和他讲了一段自己的遭遇。以前她在北京,有一晚下班回家,她遭遇抢劫,包被抢走,指骨被打骨折,报警了。伤情鉴定轻伤,可以刑事立案。

询问的过程中,女记者和警察发生口角,觉得警察工作态度不好,搞得她很不愉快,于是放弃自己的权利,事情最终不了了之。

张杰很激动,以为记者有相似经历,能和他共情,没想到对面话锋一转:

“我觉得你不该和受害者打官司,不该打搅她。过去这么多年,你该放下,就像我当初一样……”

后面说了什么,张杰一句也听不进去,胸口一阵凉,好像心脏浸在冰水里,缩得皱巴巴。有过类似遭遇的,竟然回过头劝他放弃。

“我还是不明白,追凶这么多年,你到底为了什么?”

他说,我看过一部电影叫《肖申克的救赎》,里面的人物要救赎自己,我要一个说法,也是为救赎我自己。



张杰保存的学生证


他又到顺天大厦周围走了一圈,马市街已经改名大梁路,老住户多数都搬迁走了,无数商品楼拔地而起,曾经三个足球场大的印刷厂夷为平地,盖上仿古建筑,改为餐饮一条街。

许多街道都消失了,当初救他一命的警亭也消失了。开封越来越陌生,这些年他一直生活在这座城市,忙碌,未曾好好看一眼,现在漫步其中,竟生出一股乡愁。

张杰开始录短视频,平日里拍摄一些美食、民间传说、旅游景点之类的东西,想要记录下这座城市的点滴,偶尔发布一下寻找线索的帖子。

官司赢了,但赵丽娜依然拒绝辨认傅广的照片。意味着没有证据证明,当年砍伤他的小蛋,就是傅广。

张杰在网上找到几个私家侦探,结果对方要么替他不值,要么开出极高的价格。张杰有些气恼,没想到,有个网友私信张杰,声称自己知道一些内幕,还留下联系方式。

张杰打去电话,听声音,是一个四五十岁的老汉,姓吕。

老吕说自己认识其中一个歹徒,有一回酒局,这家伙亲口承认他在顺天大厦砍伤过一个人,那歹徒还说,当初五个朋友,两个已经离世。

张杰忙问,这人叫什么。老吕说,叫傅广。

张杰怕出差错,问老吕,傅广的小名叫什么?

老吕说叫小蛋,平时喜欢留长头发。

小蛋留长头发,是张杰从赵丽娜的笔录里看到的,从来没有跟别人提起过。能说出这个细节,说明他真的认识这个人。张杰问老吕,能不能见面,老吕爽快答应。

两周后,老吕到中山路的刑警队办事,约张杰见一面。张杰在刑警队大楼的门口见到他,打招呼称吕老师。他偷偷开着录音,让老吕重复了一遍傅广亲口承认的事情。

后来张杰和老吕又见了几回,原来老吕在建筑行业,公司里很多人都认识傅广。

张杰把自己和老吕的对话录音,交给派出所。种种证据表明,傅广就是当年的歹徒之一。如果现在赵丽娜能配合警方,甚至还有可能追究他的法律责任。

去年年底,派出所给张杰颁发了荣誉证书和奖金,证书里短短几行字,算是为这桩漫长的追凶画上句号。

当晚,张杰来到石狮子面前,说:

“大狮子你好,我的案子终于告终了。谢谢你听我唠叨这么多年。这些年我太累了,真想好好休息一下。”

说完鞠三个躬,照旧绕着狮子转七圈,再鞠一个躬,走了。

沉默的石狮子,望着张杰的背影。

曾经那个朝天呐喊,默默祈愿的年轻人,已然成为一个年近五十岁的中年人。

前两天,张杰又遇到陌生人向他寻求帮助。

在他家去往开封府的巷子里,一个陌生女人拦住他,想请他将一支纸箱扔进一户宅院。女人说自己来走亲戚,结果亲戚没在家,箱子里是她送给亲戚的牛奶。张杰个子高,想请他帮忙翻过院墙,把牛奶扔进院子。

张杰害怕箱子里装的是违禁品,自己贸然动手,惹出什么事。于是点开手机录像,让女人对着镜头重复一遍刚才的话,这才接过纸箱,爬墙,撂进宅院里。

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他依然愿意帮助有困难的人。但是他从不鼓励妻子和女儿这样做。尤其是女儿,他不愿女儿再走自己的老路。为一个说法挣扎半辈子,实在太苦了。

在女儿很小的时候,张杰就给她报了跆拳道课程,后来将女儿送进体校。

每次骑着自行车载女儿上课,他都说:

“别惹事,别管闲事,注意安全,平平安安就好。”



前阵子,我家楼下半夜施工,吵得睡不着觉。

我先后向城管、环保和住建部门举报,不但没有结果,施工方还拿到我的电话号码。

为了能睡好觉,我只能搬离那个小区,直到最后也没有人给我一个说法。

我把这件事告诉张杰,问如果是他会怎样做。

他说,现在可能会拍个短视频,借助一下媒体力量,但是以前很可能会告到底,和过去追凶那样,讨要一个说法。

张杰追查凶手,是他理所应当的权利,却总遭到阻止、和稀泥。

以前他不明白,现在终于理解了,传统文化讲究谦和,忍让,追求自己应得的权利,不是传统美德的一部分。

因此即使是街道、律师、法官,这些利益不相关的陌生人,也多数不支持张杰,觉得他较真、死脑筋。

张杰有很浓重的河南口音,第一次电话采访时,我偶尔听不懂他的话。

后来再问他什么问题,他都回复我一大段文字,发来的视频里,也都配上字幕。

需要一张照片,他就立刻拍一张,需要手机录屏,他不会,就跑二十分钟到朋友家里,让朋友帮忙录屏。

我有时为他的遭遇愤慨,有时也为他的耿直和热心肠忍俊不禁。


后来我和好几个朋友谈起张杰的故事,他们的反应出奇地一致,谁也不愿意做张杰这样的人,因为生活中会吃很多亏。

但是他们都希望,能有张杰这样一个朋友。

			
网编:睿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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